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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我从来没有想到，外婆有一天会连我都不认识。

我拉着她的手，絮絮叨叨跟她说话，她定定地看着我，只有几秒钟，眼神已经漂浮到空气中。

我一边按摩她的手指，一边问她：“外婆，我是谁？是不是琳琳，是的话就点点头，不是就摇头。”

外婆看着我，不摇头也不点头。

我又自顾自地跟她念叨：“今天白天挺热的，同事带来两箱枇杷，刚刚成熟的白沙枇杷，很甜的。”

我说着把枇杷拿出来给她看，说：“你看看，这是今年刚刚长好的枇杷，我煮一点给你吃吃看好不好。你再好好看看，我是不是琳琳？”

我拉着外婆枯瘦的手，慢慢问她。她病了7个多月，已经瘦得不成样子，胳膊和腿都瘦得一点肉都没有了，小腿上是一块一块褐色的老年斑，缺乏光泽的皮肤贴在小腿的骨头上，肚子也深深地凹陷进去。

她摇摇头，她已经不认识我了。

2

春天的花朵；夏天的风；树荫下凉丝丝的酒盅糕，有着薄荷的香气；鲍浦庙的戏台唱着的才子佳人……这些，外婆都不知道了。

她一坐起来，身子就光往下溜，没法坐在轮椅上，没法推着出去玩。

一天24小时，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，只有一双眼睛可以转动，只有一条胳膊一条腿可以动，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。

这是长达7个月的沉默。

3

去年的十月，外婆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才睁开眼睛。

第四天，我捏外婆的手，她知道痛，把手移开；

第五天，外婆的呼吸均匀了，一直张开的嘴也闭上了，裂开的舌头也在慢慢好转，颜色变得红润。

第六天，我把手指戳向外婆的眼睛，她知道把眼睛闭上，痰没有那么多，知道吞咽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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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天，外婆的胳膊会微微地抬起来，一只脚会蜷缩起来，手知道握紧了。挠她的脚底板，她知道痒，每个脚趾都试图避开；

第八天，外婆的眼睛会转动了，会盯着人看，还会自如地眨眼睛。

第九天，外婆的头会转动了，胳膊最多可以从身体的边上，慢慢移动到胸口。

后来疫情爆发，台州被封控，医院再也进不去。护工老徐给我发视频，他告诉我，你外婆的力气越来越大了，把罩在脸上的雾化器都拿掉了。护士叫她的名字，她知道把头扭过去看护士。

…… ……

这是一个八十三岁，风烛之年的老人，在中风之后27个小时，才被送到医院。她依然决绝地和死神抗争，生命在此时此刻展现的韧性，令我无比动容。

4

我1岁的时候，她还不到五十岁，她每天晚上搂着我睡觉，晚上给我泡奶粉吃。她常常跟别人说：“我们家的琳琳，可怜呢，还在吃奶，父母都跑到外面去了。”

她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我，即使牙痛，腮帮子肿的老高，也不放心让别人把我交给别人。就连小姨说晚上抱着我睡，她也不放心，就怕晚上小姨睡着不警醒，我踢了被子，把我冻着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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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牵着我的手，经过家附近的下洋浦河，她总要站住，絮絮叨叨地叮嘱一番：“一个人不能靠近河，掉下去就看不到外婆了”。

秋天，在地里收了粮食，卖了钱，马上托人帮我买了一套新衣服。紫色的，上面是白色的波点，彼得潘领子镶嵌着雪白的花边。

冬天的时候，她又给我穿上一件崭新的滑雪服，厚墩墩的，穿着笨拙地就像企鹅。她在后面紧赶慢赶地跟着我，看我在雪地里打滚。

这是我们深厚的缘分，一条神秘的血缘，将我们牢牢地扭结在一起。

5

7个月了，震惊、愤怒，可怜，心疼，以及偶然的欣喜……过去所有的情绪，都已经消释在时间里。

只剩下尽可能的陪伴，让我们的时间交织在一起。

这里面的温情和恬淡，让彼此的往后余生都得到滋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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