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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经是凌晨了，街道上没有车水马龙，也没有匆匆而过的行人。只有两旁的一排排树木和它们的影子。

雪花捎带着雨丝，从很远的地方飘來，落在了草坪上，落在了树梢上，落在了狗剩的胡须上。

狗剩的手脚冰凉，冰得有一点生疼，寒风顺着裤腿和袖口，钻进了他的身体里。

他站在街头，从口袋缝隙里摸出几条烟丝，又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。他把烟丝卷进了纸片里，再放到嘴唇上，舌尖划过纸片的边缘沾了一点口水，卷成了一根香烟。当火苗从他攥紧的打火机里窜出来时，狗剩把自制的香烟伸到火苗里，狠狠地，狠狠地吸了一口。

他漫无目标地走着，走着。来城里半个月了，第一次出来走走。他仿佛走进了雾霾里，他看不清前方的路。

雪，越来越大。狗剩不知道该往哪里走？

再往前走几步，便是冷冷清清的夜市。受疫情的影响，摆摊的人比顾客多。就在拐弯处的墙角下，蜷缩着一位干枯的老头。老头留着花白长发，扎了马尾。花白的胡须似乎比头发还长。

老头冲着失魂落魄的狗剩，神秘地说了一句：“你最近遇上倒霉事了，而且不是一件，我给你算上一卦，可以逢凶化吉。”

狗剩瞟了老头一眼，停下了脚步。

年轻的时候，狗剩最反感这些装神弄鬼的人。可如今，或许是年龄大了，或许是倒霉事太多，或许是自己身体也不太好，又或许是无助的缘故。他竟然有点迷信了，犹豫着，要不要给自己算一卦？

电话响了：“狗剩，我这会刚下班，我给你和孩子送了一些吃的。病房没见你人，护士说你出去了。”是发小三娃的声音。

“我在医院后门出去第三条街的夜市卦摊旁，我想给自己……我……”狗剩吞吞吐吐，不知从何说起？

狗剩还没挂电话，三娃已经过来了。他把手搭在狗剩肩膀上，把狗剩推向了一旁的烧烤摊的帐篷下。三娃点了狗剩爱吃的肉串和温热的黄酒。

半壶黄酒下肚。借着酒劲，狗剩侧过脸去，用巴掌擦拭着夺眶而出的心酸。谁说“男儿有泪不轻弹？”自从儿子车祸后，他一直哭不出来。今晚，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娃，他再也绷不住了。

三娃递给狗剩一支烟，用拳头砸了一下狗剩，叹了一口气说：“你儿子两次手术还算成功，就是以后康复训练还得一段时间。药费不够的话，我帮你到处去借。”

狗剩端过酒杯，一饮而尽。摇了摇头说：“你管好自己吧，咱们都四五十岁了，你还在给你儿子挣学费，你老父亲生活不能自理，还住在你姐家。你比我状况好不到那里去。”

说到三娃的痛处了，两个老男人在酒精的作用下，互相安慰着，彼此哭诉着。

狗剩盯着吐出来的烟圈发呆，他颤抖地说：“我母亲已经不认识我了。她昨天下午又走丢了，我老婆和咱们村几个叔叔婶婶在水渠里找到了，浑身都是伤。”

三娃满嘴酒气，拍着胸脯说：“狗剩，你尽管发泄，一会我去医院照看你儿子。”

狗剩摆摆手，又续了一杯，对着三娃说：“干了这杯，你回家，我回医院。咱们没有条件喝到烂醉如泥。咱们是死不起的老男人。”

隔壁酒桌上的人们，陆陆续续地离开了。那位中年男人还没有收摊的意思。他满脸的困意，望着偶尔路过的行人，恨不得走上前去拉过来消费他的烧烤。

狗剩和三娃也该离开了。他俩彼此拍了拍对方的肩膀，没有客套的话，也没有满脸的假笑。三娃把几张现金塞进狗剩的衣兜里，转身走了。

狗剩又想哭了。

回医院的路上，雪，依然在下着。

狗剩用他那双冻伤了的双手，擦着流淌下来的泪水。他使劲地用嘴巴给自己手上哈着热气。他想起父亲活着时的口头禅：“大老爷们哭啥？你又不是刘备。”

夜，越来越深。狗剩一点儿睡意都没有。他沿着医院四周跑起来，雪花落在他的脸上，寒风呼啸而过。但，不再是冰冷彻骨。

“明天儿子就要出院了，再康复治疗半年，就能参加高考了。不，高考已经没有儿子的健康重要了”。狗剩咬咬牙对自己说。

他想不起自己跑了多少圈？他的身体渐渐热乎起来。老母亲的身影在脑海里若隐若现。

其实，谁都不认识了也好。母亲要是清醒，看到她落魄的儿子，看到躺在医院的孙子，她的心，该会有多疼啊!

想到这些，狗剩不再愁眉苦脸了。

这些年，他起起落落，为了碎银几两，东奔西跑的。妻子既要照顾儿子，又要带上老年痴呆的婆婆。狗剩突然心生愧疚。

“我们都在用力的活着，总有那么一部分人，是失败的英雄！不是吗？”狗剩问自己。

雪，悄悄地停了。黑夜渐渐走远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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