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众鑫娱乐】古镇的坑里埋过几多风流

秋风送爽，憋屈了一个长夏的城里几个旧友要到九华山中来。我说现在来赏秋，似乎还早了一点，秋色尚未浓厚。他们还是没有耐心等到秋熟时节，便过江来了，要我带他们去看看古镇，感受下古镇古风。

这些年生活在江南，愈发感觉传说中的“古镇”多半活在文人墨客的文章中，真的走近了看，多是断墙残壁，腐朽堆里冒出丝丝古气息。而那些经过人工投入巨资移花接木、仿古兴建的“古镇”，除了散发出浓烈的油漆味，连丝毫古风气息也找不到。

八九年前，我混迹书画艺术圈时，曾去江南一处所谓的千年古镇，与一位老艺术家共同生活了许多天，早早晚晚陪他漫步，摄录了十几个小时的录像，和数千张照片。说是古镇，其实就是一条溪流穿村而过，沿溪两岸住了些人家，纵深处断壁残垣，杳无人烟。最让人担扰的是沿溪两岸的堤坝被洪水冲得大洞小眼的，很多青石条仅存一半在岸上，一半悬空。春夏季洪水如牛吼，似龙翻滚，行走溪畔总怕稍有闪失，滑进溪流性命不保。

那里聚集了许多美院的学生在写生，招待学生食宿成了此地人的重要经济来源。有一天下午，我陪老先生沿溪散步时，国美的一个女生问老艺术家：“这些腐朽破败的老屋，人都不肯进去住，我们为什么还要去临摹？”老先生无言应对。我曾收藏油画家一幅取材此镇的油画：一堵断墙堵住画面一大半。看着便觉堵得心慌，若是挂在家里岂不添堵？

那里有一处新建的牌楼与仿古院落，是省城一个老板买下这处破败的古建筑，投入巨大，复建成这处古建筑群。前后五六年时间，老板不见了，古建就搁这没人问津。当地人说出那个老板在省城开一家非常有名气的大饭店，赚了钱才来此搞古建的。他开的那家饭店距报社近，菜好又便宜，我们去过不少次。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关门了，原来跳进古镇这个“坑”里了。投入巨大，资金链断裂，城里饭店关了门，夫妻俩离了婚，人失踪了。那片复古的古建筑就那么在风雨四季里闲着。

去年初夏，我收养的流浪狗“黑妹”乖巧聪明，甚是讨人喜欢。在徽州置业的省城一个友人要这只狗，我们开车送往徽州。那天路过一座“古城”，沿街两边全是徽派模样的建筑，高门楼，纵深处全是徽派风格的建筑。友人是建筑商，她介绍说这里被许多有情怀的人盘下来，投资建这些仿古建筑。沿街随便哪个院落，推开门走进去都是几千上万平米建筑。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沿街两旁挤满了仿古楼宇，只是没有客商游客落脚，有的院落连个看门人也没有，大门紧锁。灿烂的阳光下，满街飘着油漆味，大街上连只狗也遇不到。

我宁可去大自然间走走，也不想再去古镇闻那些油漆味儿。曾几何时兴起一股复古风，各地争相兴建仿建的“古镇”，临街的墙面贴着“古砖”装成古样子，转角处墙面便是水泥墙面。一时间千年古镇似乎成了各地争抢的彩珠。但是，没有文化底蕴，所有的“古”，莫过就是件漂亮的衣裳，套在一个衣架子上，看上去像回事，稍微扒拉一下便倒了胃口。

友人提议再去近处看看那条老街，看看可能再次邂逅石拱桥下那个浣衣的山里姑娘。

三年前初夏，我陪友人第一次去此古镇，缘溪由西而东，在溪水两岸走进过“X家大院”，四水归堂般的古屋大约是镇上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座古屋了，里面住着好几户人家，天井上的光斜射进大屋内，风不知从哪儿刮了进来。有一个身材丰满的妇女在给孩子喂奶，满满的人间烟火。我们在“仁里”古巷口看见“八字”型的大门，两旁白墙上有旧时的红色标语字，潜藏着我们儿时的记忆。

溪流拐弯处，有一石拱桥，藤条攀爬给桥身添了许多绿意。桥下有一女子蹲在溪涧一块石头上洗涤衣裳，披在肩上的乌黑长发，被风撩起，风情万种。她听见桥畔有人说声，蓦然回首望了我们一眼，扭头转腰起身那一瞬间，尽显其美好腰身，也让我们看清了她的俏模样。

那一刻，我们止语停步，愣愣地看着她。她嫣然一笑，冲我们说声：“可到家里喝杯茶？”我们缓过神来，犹如战国宋玉笔下的好色之人“登徒子”一般，仓慌失措，逃也似的跑了，身后传来银铃似的笑声。

或许，对一个地方的念想，与古镇无关，石拱桥下溪涧浣衣姑娘便是再返古镇的药引子。这一次，我们约好重走那条古街，期待邂逅。

古街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了。仿古、复古建设中扬起的灰尘，远比还未来得及怀有深意的秋风更烈，水泥板做出来的“条石”覆盖掉了古街上残留的最后一丝古迹原样，还没来得及覆盖的水泥路上裸露出数不胜数的井盖，足有成人一拃之厚。我们走进那家大院，倒是换了新颜，变成卖茶叶场所，只是用玻璃封了那眼天井，便觉得闷得慌，只能匆匆离开。

石拱桥下，溪水浑浊不堪，早已不见浣衣女的身影。街上路面铺上去的“水泥石条”，乍一看似是麻石条，细一瞅是水泥石条，望而生厌。古镇原本残留古味所剩无几，仅有的又被水泥石条严丝合缝地覆掉了。

建筑如人，也要内外兼修。空有外壳，一眼到头。文化是古镇的灵魂，没有灵魂的“古镇”，无论你咋样还原，那也是一个破败没落的脏东西。没有文化作支撑的“古镇”，就像一个不靠谱的的人，引诱得许多有情杯的人倾心用钱投资复古，到头来，竹篮打水一场空，反而给人间添了许多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