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众鑫娱乐】故乡的白月光

秋月如水，将院子照得白花花的。

院之东一株老月季伞一般撑开华盖，似乎占掉了小半个院子。院子西侧，我从江南山里带来的流浪狗阳阳它们沐浴在我老家院子白月光里，巧乖的都不出声。

我似乎是醒的，一切都好安静。细思量，我是住在老家老屋里，前面两间泥墙草屋，我是睡在后面两间略小一些的泥墙草屋里。秋月将前后屋间的小院子照亮，院之东那株老月季花月色朦胧间添了许多神秘。花摇月影，月光里似有缕缕淡淡的芳香飘来。

阳阳与它的小伙伴，此时就沐浴在老屋院子的月光里，一点动静也没有。我担心阳阳与花花，还有小四妹它们初出山林，到这江北圩区院子里，这样如水的月光下，它们会不会因为陌生而害怕，这才不出一点点声音？在江南山林间，这些小生灵最害怕放炮竹声。每当有人放响炮竹时，尽管有我护佑着，它们依然吓得发抖。
遇到那种情景，我就高声叫喊：不要怕，不要怕，有我在。招呼它们围拢到我的身边，我张开双臂护佑着它们。触碰到它们身体时，分明感到它们在颤抖，我俯身告诉这些小生灵：人世间是需要声音的，炮竹一声旧事除，硝烟弥漫能化解人间瘴气，我们有什么怕的呢？

说也奇怪，这样的白月光下，圩埂上土生土长的狗狗们，咋也没有叫声呢？我母亲活着时，可是喂食了许多土狗，她熟知它们聚居在哪家的草垛或屋檐下的。现在那些狗是被村里人禁声了，还是它们不愿搅了这寂静安详的秋夜，让人们继续沉睡在梦里。公鸡不打鸣报晓，天好象就不敢亮了。或许，距天亮还有一段艰难路程。

我要出声，太安静了，睡熟的人便不愿意醒来。这条圩埂头上就曾有不少人一觉睡死了，活着的人安慰逝者家属说：修得好死。但是，另一句俗语说“好死不如赖活着”呢。我似乎是醒的，怎么这老屋里没有别人的气息，父母姐妹们呢？一大家人什么时候开始走失散了场的？

如水的白月光里，我似乎是醒的，只是记忆很浅，梳理不动这些隐入尘烟里的往事故人。

我努力出声，担心从江南山林间随我初来圩埂上的小狗狗们害怕。我带它们走出山林，跨越长江，到这片圩区来，我哪怕勇敢地说几句话，它们听见我的声音，至少也能壮壮胆子。

我努力说话，却出不了声。我一遍遍地张嘴发声，连自己也听不见声音。我似乎是醒的，知道自己在努力发出声间。

这怎么行呢？我在圩埂老家草屋里长大，月光再冷，我也丝毫不害怕，何况这院子里的白月光，我与之熟悉了几十个春秋。一轮又一轮的白月光，月有圆缺，犹如世事，自古难以圆满的。只是，我们从儿时起，就对秋月有着格外的亲近感。那时候，热浪刚过，寒冷还在路上，我们圩埂头上的伢们就趁这空档，等大人们都睡着了，各自从家里偷偷溜出来，从圩埂头闹腾到圩心。

我们那时是热闹的，各自约束好自家的狗，不要叫出声，它们屁颠颠跟着我们跑上跳下。小伙伴闹腾半夜，交换各自带来的食物。当然，也会抠一点给狗狗们吃。有福同享，有食一起吃。狗狗也是我们的小伙伴呀。

老家的白月光依旧，只是我带来的江南山林间狗狗与这里的月光不熟悉。我要努力说话，不让它们感到害怕。我一遍遍地张嘴发声，仍然出不了声音。我提醒自己，努力叫出声音来，我一次次努力，还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。

狗狗们在行动了。

阳阳与花花从院子里进了草屋，小四妹也跟着它们进来了，两只小爪子就像在江南时一样，后腿踮起来，两只前爪子在空中乱舞，要我接招。它这样动作时，不是高兴就是害怕。这样的白月光下，它害怕的可能性必会大一些。我就留它们在屋内，至少有种安全感。

我的嗓子出问题了吧，怎么叫就是出不了声，那就起床去院子里转转。至少让我带来的小狗狗们看见我也在白月光下，给它们壮壮胆子，熟悉这样的白月光。

我相信天总会亮起来的，不管公鸡报不报晓。

我起身到自家老屋的院里，月光如水，给我清凉，风还没有吹到这四面是墙的小院里，一切都好安静。我没有抬头看天上的月亮，只是觉得这秋月好文静温和，或许是中秋节刚过，老家把这轮最美的月亮送给了我。

我要叫出声来，打破这宁静。于是，又拼着力气，这回气沉丹心，猛一跺脚发力出声……

“你醒醒，是不是做梦了？”妻子使劲摇我。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醒的，这一摇晃还真是醒来了

人生是多么无常的醒来。这个早晨，我不愿意醒来，不愿承认刚才是梦回故乡，沐浴了一回儿时的白月光。我怎么舍得被这么一摇晃，便从故乡的白月光里醒来，意识到自己身在江南，阳阳、花花与小柱子它们正在屋内睡得安详，并未随我梦回江北故乡。它们生在江南，长在江南。而我，生在江北，漂泊在外谋生，如今漂泊到江南这片山林之间，不知道往后余生还要漂泊到哪里。只是担心漂泊得太远了，连梦回故乡都难了。

梦里能沐浴儿时老家的白月光，那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啊。

其实，江南今夜是没有月光的。我昨晚去芙蓉城临湖一楼喝酒，这座江南小城差不多半城文人都来了，他们待我若上宾。酒过六巡了吧，我还没有醉。诗人刘向阳跟我炸半个雷子，巡警出身的李俊跟我炸了一个整雷子。炸就炸吧，我也年轻过。他们天亮了要上班，我闲在山林，不用开会，也不上班。

临去喝酒前，我深挖一个坑，坑底放几根粗树干，用树丫从两旁搭，留出空炉膛，两端留通风口，拦腰再留一个风口，上面铺干杂草，再铲泥土覆盖。我从芙蓉城喝酒回山里，预报中的雨还在路上，擦支火柴点燃了进风口的干草。

我搬只板凳坐在上风口，看那缕缕细烟飘出来，继而整个土堆遍体冒烟。烟是听话的，风往哪吹，烟便往哪儿飘。我闻着这烟火味，仿佛重回儿时的秋夜里，我们伢们偷盒火柴，在圩心中间找草放火取乐。

或许因为这缕烟火，让我梦回故乡，沐浴一回老屋院里的白月光。其实，那处老屋早已人去屋空了，我也只是初夏时回去住了些日子，沉浸于故乡的白月光下，修订我的书稿《东圩埂》。中秋节前，作家出版社丁编辑来信告诉我：节后将出版社修订后的书稿与合同一并寄给我。我心心念念此书出版后，送我东圩埂儿时小伙伴们人手一册，那里有我们东圩埂隐入尘烟的“白月光”。

从生到死没有多远，仅在呼吸之间！从古到今也没有多远，笑谈之间，很多荒诞都落入尘烟里了。江南这夜原本没有月光，我居然在梦里回到故乡沐浴了一回秋月。人生是无常的醒来，何事惊慌，又何必惊慌！梦境也罢，醒来也好，知道自己是谁，从哪里来，往哪儿去，成为最好的自己，就好。